六小时之前。
维桢今晚翻来覆去睡得并不安稳,彷佛有双眼睛在暗处窥探着自己。
这个想法一冒上头,恐惧立时加倍,骇得后背根根汗毛倒竖起来。
她胆子小,爱人蒋晗熙不在府时,除了彻夜开着橘黄色的地灯,以往都是女仆瑞伊本森在卧室外间的小榻上陪护。如今瑞伊被蒋晗熙辞退,她与替代瑞伊的梵妮凯里不亲近,便拒绝了她留宿正房的请求。
虽然认为是自己疑神疑鬼,到底心里怕,既不敢睁开眼,又担心打扰旁人,不好意思呼叫,只好捂着眼睛细声细气地抽泣起来。
男人的笑声轻而短促,近在咫尺。
她毛骨竦然,嘴还没张开便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
粗糙的指腹抚在唇上,维桢抽噎一声,对方的呼吸似是顿了顿,“真嫩。”低低地笑,“薇薇怕我,嗯?”声线很低沉,带磁似的柔意,洇进耳膜,微震着漾开。维桢的耳朵尖一麻,身子不由颤了颤。
声音与沉飞有点儿相似,沉飞素来只唤她的华夏名字,尽管她在罗霂兰正式登记的名字确实是维维安娜垌文迪许。沉飞的嗓音也不会如此温和。他的性格过于强势霸道,即便是柔情蜜意之时,仍不自觉地带出一股子气使指颐的凛冽之意。
“这就放开你,别喊?”
炙热的气息喷在敏感的耳廓,她打了个寒战,男人不缓不徐的语气却奇异地让她有些安心,便点了点头。
嘴巴被松开,她呼了两口气,眼睑仍紧紧地闭合。
男人又笑了,“再不睁开眼,我就要吻你了。”
睫毛轻颤,入目一双纤长凤眸,淡蓝色的瞳孔,泛着冷冷粼光。
“徐昆?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不对,你、你不应该是徐昆。”一样的相貌,声音却与那日不同,神态气度也迥然相异。
那一天维桢怏怏不乐,恰逢蒋晗熙外出公干,便到元首府外面散心。途经一处村落,见到一群半大孩子在干活。徐昆出众的容貌引起她的好感,于是邀请他们到府里做客。
元首府守卫森严,说是铜墙铁壁亦不为过。她再单纯,也知道普通村民家的孩子,绝无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半夜潜入内宅。
“我就是惊蛰那日,你见过的徐昆。如果薇薇喜欢,我可以永远做你的徐昆。”光彩夺目的少年,嗓音重新变得泓澈嘹亮,似东升的太阳,生机勃勃。
惊蛰?三月六日,那天确实是今年的惊蛰。维桢恍然,又震愕于他的嗓音竟可以随意转换。
男人蹲下来,“想看我本来的样子吗?”
维桢点头,坐起来。虽只相处了半日,却是相谈甚欢的人,生不出太大的戒心,倒有点儿兴味盎然,像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
男人扯了轻薄的毯子披她身上。
他到盥洗间舀了水,取出一条帕子沾湿了,修长雪白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揉捏了一阵,帕子往脸上不轻不重地拭抹,随后竟将手指直接伸进眼眶里。
维桢“啊”的一声。
“别怕,没事儿。”很快取出两片似蓝似青的薄膜,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狭长眸子,瞳孔很透,似浸了水的黑玛瑙。
维桢顾盼生辉的秀眸越睁越大,不禁念道:“中散不偶世,本自餐霞人。徐,呃,先生真好看。”
男人长眉一挑,“我配不上嵇康之名,不比他的恬静无欲。”
他有私欲,觊觎自己未来的弟媳,想将她据为己有。脸微微一偏,轮廓线条遒肃分明,漆黑的瞳仁是无机质般的淡漠,在昏暗的光影下,一层一层折射开来,乌湛湛似深不见底的漩涡。
转过头来,仍是那个雅润出尘的贵公子,“薇薇该喊我大哥。”
论辈分,他确实是维桢的大哥。
事实上,整个安多利亚星区同一辈分的名门子弟,无论是比他年轻,还是比他年长,一概毕恭毕敬地尊称他一声“大哥”,毕竟是连沉二少与蒋大公子都需要唤“大哥”的人。偌大的联邦,有谁敢爬到那两位阎王的头上?
维桢奇道:“薇薇?”她这时才听清男子唤的是“薇薇”而非“维维”。
她在母国罗霂兰登记的名字是维维安娜垌文迪许,星际用语里也可译作薇薇安娜垌文迪许,不过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
她问:“‘采薇山阿,散发岩岫。永啸常吟,颐性养寿。’是吗?”
“取自‘采薇行笑歌,眷我情何已。’”
维桢一愣,俏脸染赤,“大哥容止出众,旷迈不群。我、世人,自然该心存眷慕。”已经完全忽略,一名高大强壮的陌生男人深夜闯入自己房间,是何等诡异与危险。
归根结底,维桢素爱以貌取人,眼前人姿容之卓绝,她平生所见男子,无出其右者。
男子暗忖,这孩子果然看重皮囊,这样烂漫不设防。乌眸垂下,盯了那漂亮的小宝贝儿两眼,观她身量单薄,大有不胜之态,便拿枕头垫在床头,扶过她歪着,又摸出一方帕子展开搁在床沿,自己坐到上头陪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