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之后,陛下会离开首都星一段日子。陛下不在,罗沐兰皇宫的守卫也会相对松懈,我带你离开。”列昂尼德离去前对她交代。
凯兰即将御驾巡视各星区中心区域星球,考察阶层官吏,省视大型城市,较阅枢纽交通,抚循各方百姓。行程已经在朝会上正式公布。
维桢却犹豫了。
自己不但与沉嫣发生关系,还被嫡亲兄长指染。无论是沉飞,还是蒋晗熙,恐怕都不愿再看她一眼。晗熙哥哥本就伤重,自己是不是不该擅自出现在他跟前,为他徒添困扰?想到生死不明的蒋晗熙,已然惨死的沉嫣,巨大的悲痛如同毒药一样腐蚀全身。
她像只受伤小兽般掩面哀鸣。
列昂尼德想抱她,被她态度坚决地推开了。
哭过之后拒绝,“我、我还是不走了。晗熙哥哥不一定愿意见我。况且哥哥只剩下我一个亲人,我不忍心丢下他。”
此言非虚。凯兰对她做的事,她与其说恨,不如说是绝望。而她两次自戕,为凯兰带来了很多痛苦,她也心存愧疚。隐约有种感觉,即便她放弃自残,恐怕亦命不久矣。最近身体变得十分奇怪,彷佛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点一点地断开,她的精神长时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这也许是她无法控制情绪的其中一个原因。
凯兰是她的至亲,最后的日子,她好好地陪着他。希望在她走后,凯兰记起唯一的妹妹,能找到一些美好的回忆,彼此间并非全是伤害与痛苦。
列昂尼德几乎冷笑出声,到底掩饰下来,告诉她:“维安怎么知道你就是凯兰陛下唯一的亲人?莱昂国王的陵墓是空的,棺椁里根本没有尸体。”
这句话在维桢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觉得荒谬,渐渐的,又生出疑心来。凯兰极重亲情,当日秘不发丧,封闭陵墓之后才昭告全国,以父子俩深厚的感情而言,这行为本身就十分违和。只看他主持母亲方瑾儒的丧礼,仪式之盛大,在罗霂兰帝国的国丧中,堪称空前未有。
如果莱昂叔叔并没有去世,自然不会有遗体,无法让臣民瞻仰遗容,所以才要秘不发丧,匆匆封陵。
她一直坚信,失去了母亲,莱昂叔叔无法独活。那么反过来,莱昂叔叔没死,是否正说明,其实母亲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好好地活着,只是无法与自己相见?
这样的奢念,在她最异想天开的梦里,也不敢祈求。
当晚维桢做梦了。
梦境太过真实,所有的一切,彷佛都是有实质的。
维桢描着紫檀木大门上考究华丽的青鸾牡丹团刻,暗忖道,这实在是极投母亲方瑾儒所好。拉开大门,撩起精致的串南珠帘笼,踏入室内。
坐在透雕鸾纹紫檀木交椅上的两个男人同时朝她望来。其中一人正是罗霂兰帝国前一任国王莱昂垌文迪许。俩人阴沉冷厉的面相,天生而成的睥睨气势,竟是如出一辙。与莱昂纯然的震惊不同,那名黑发乌眸的男子满脸不可思议,悲伤、困惑、狂喜等诸多复杂的情绪,在他成熟英俊的脸上交替轮转。
维桢的注意力已完全不在二人身上。她眼睛酸胀,双手抖索,心脏‘砰砰砰’跳得又重又急,喃喃,“妈妈……”
方瑾儒自一架小巧的牡丹花开描金屏风急急转出,一名缁衣僧人紧随其后。
“桢桢?”她不敢置信地轻唤,眸含秋水,彷佛下一刻便要潸然泪下。
维桢想冲过去,扑进她怀内,抱住她,又不敢轻举妄动,怕眼前所见皆是虚妄,一碰,美梦就醒了。
方瑾儒的唇动了动,脸上现出惊骇欲绝的表情,“不,别走……”她趔趄着向女儿跑去,被身后的僧人拦腰揽住。他漆黑的眸子无情无绪地往维桢的方向一瞥,柔声道,“没用的,缘分已尽,别勉强了。”
维桢被他看得心头一突,才意识到身体在倒退,耳畔蓦地水声大作,似长河奔涌,暴烈咆哮!
有什么在拉扯,在截断,在崩塌!
所有见过的景象都在极速前进!
“妈妈!妈妈!”维桢的小手胡乱拽身旁的物品,好像扯断了什么,一连串的东西‘哗啦啦’掉落在地,四散蹦溅。
她拼命睁大眼睛,母亲被三个高大的男人拦阻,身体被挡住大半,徒劳地朝自己伸出手,纤指颤抖,满脸是泪,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却一个字都听不清。
她悲从中来,放声啼哭,有什么东西硌在手心,正要看看,眼前一黑,所有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维桢猛地睁开双眼,身下是柔软的大床。她坐起来,环顾熟悉的寝室,慢慢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攥紧的拳头松开,掌心是一颗玉润浑圆的南珠,龙眼大小。她扯坏了妈妈的串珠帘笼。
跳下床,把这颗珍珠跟她的石榴红碧霜晶石雕莲花珠串,雪尼尼石软枝黄蝉胸针,和雪绒雀玩偶放在一起。
一件一件地摩挲,反复端详,泪如雨下。
哭了一场,胸口竟有些轻松起来。
妈妈与莱昂叔叔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