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骁背着手高声道:“听闻野味越是新鲜越是甘旨可口,舅兄与我可谓至亲,如今庞某活烤群兽,舅兄何不赏脸出来小酌几杯?哥俩以天为盖地为庐,契阔谈宴一番,岂非人生一大乐事?”
那些野兽已被捆住四肢架在烈火上炙烤,毛发皮肉烧焦的气味相当刺鼻,海沸波翻般霏弥开来,惨厉的咆哮嘶鸣之声不绝于耳。归园田居转瞬成了修罗地狱。竹屋之内依然水不扬波。
庞骁逆光而立,大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双眼微眯,仿佛与男子古井不波的目光相接。看来修身的人未必修心,此唐僧亦非彼唐僧。宪珥的兄长心如铁石,俨然不可能舍身喂虎,割肉饲鹰。
“想来兽类皮糙肉厚,难以下咽,舅兄不屑一顾。人乃万物之灵,肉质鲜美比起飞禽走兽高出何止百倍,不知能否略微打动舅兄?”
庞骁此言一出,周围那些杀人如麻的兵士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骇惧之色。
活活烤死了五名从附近村庄捉来的猎户后,庞骁终于深刻地明白了一个事实:宪珥一家子跟他一样,都他娘的是草菅人命的混帐,绝对不会做出舍己救人的蠢事来。
庞骁面沉如水,缄口不言;数百手下皆敛色屏气,林立一旁,四周鸦鹊无声。
正是无计可施之际,庞骁接到一个消息,当即率众火速赶回庞府。
很难说得清在庞骁意气扬扬地告知宪珥她的女儿如今身在闵城,如果宪珥不肯就范,庞骁只好拿她女儿偿还母债那一刻,宪珥心里转过多少几可毁天灭地的恶毒念头。
然而当她轻扬螓首,双眼蕴泪,款款地瞋眸于庞骁时,她那张柳娇花媚的小脸上每一分椎心泣血的悲伤和委屈,每一丝悱恻缠绵的情意,都是如此地恰到好处,正如她说出的话一般让人不得不信,不能不心生怜惜:“督军早有发妻,伉俪情深,身边又娇妾无数,子女成群。宪珥虽福浅命薄,终是皇家子孙,断然做不出与人为妾,有辱祖宗先人之事。宪珥一心倾慕督军,既无法与旁人分享丈夫,亦不愿督军为难,唯有一死方是两全之策。督军一再相逼,是要宪珥身陷万劫不复之地,含恨九泉么?”
庞骁全身的血液‘刷’一声全涌至头顶,耳边嗡嗡营营,反反复复地回响着宪珥方才那“倾慕”二字,双眼热得似要冒烟,心脏狂跳,简直有种要直接从胸膛破体而出的错觉。他不是叁岁小儿,心知天上掉馅饼这种事,大多数时候不是把人砸死,就是饼里下了毒。然而这世上有很多诱惑,并不是想拒绝就能拒绝的。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庞骁也不能免俗。
他猿臂抖索地抱住宪珥,声音嘶哑,哽噎难鸣,良久,才语无伦次地倾诉自己对她的一片痴心,断然不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又表白他为了宪珥身家性命皆不放在眼内,抛妻弃子在所不惜的决心。
宪珥初时仿佛是不敢置信,睁大一双澄澄杏目凝注着庞骁,眼内清波流晖,不带一点人间烟火气。庞骁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浑身的肌肉绷得过紧,仿佛随时要绽裂开来。
久久之后,宪珥才盈然一笑,铅泪结红粟,一张殷妍小嘴吐出的话语即便淬着剧毒,听在庞骁耳内尽是红情绿意:“尊夫人与督军结缡多年,情深意重,必然不愿和离;再者夫人为督军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照管一干姬妾及嫡庶子女,劳苦功高,论理不可降为妾。”她顿了顿,云鬟轻盈,香腮染赤,面带为难之色;纤长的睫毛轻扇,几滴晶莹的泪珠便凝结其上,柔弱清媚似初绽的一株芙蕖,楚楚怜人。庞骁的心随着她两排蝶翅般的睫毛一连颤了几颤,愈加动情地箍紧了怀内的可人儿,眼里的痴狂几可喷薄而出。
宪珥迎着他情意焚烁的目光,瞳仁内光华更盛,语气益发徐婉:“然而宪珥承蒙督军错爱,督军既然不忍宪珥赴死,只好暂且委屈夫人退居侧室之位。宪珥只求不令列祖列宗之名蒙尘,对内愿对夫人以长姊相称,大婚之后跟随在督军身旁,祖宅一应事务,仍由姐姐总领;宪珥素性赢弱,想必再难生育,姐姐所出二男叁女,记在宪珥名下,名分上仍是庞家正经的嫡出子孙。如此一来,姐姐除了面子上略有损减,其余一概不变。姐姐对督军情重,又是深明大义之人,定然不会与宪珥计较区区一个虚名。”
她一双雪白细滑的小手轻轻搭在庞骁的手背上,“府内其余妾室,一则与督军没有结发之情;二则不曾主持公婆的丧礼。督军钟情宪珥,一心岂可二用?必然不会再眷顾她们,何不发还各人家中,赠予丰厚嫁妆,许其婚嫁自由?”
庞骁长年住在驻守省城的府邸,身边原本有两名小妾随行照料起居,对宪珥情愫渐生后已着人送返本家。庞夫人在老家祖宅里管教丈夫的姬妾,教养嫡庶子女,伺候庞家的长辈。
庞骁若当真与他的夫人情深也不可能一门妾室接着一门妾室抬进府里;至于一众姨娘妾侍,不过是贪图美色居多,视作一时之玩物,并无许多情分可言。他如今弃旧恋新,绻慕宪珥,心里眼里只得她一人,再者宪珥的姿容胜过他的妻妾良多,虽略有不舍,但见宪珥神情忧惴,眼含希冀,白净的小脸沐露梳风般清润,心头一热,咬牙一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