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就是一个不断别离的过程。
别父母、别子女、别亲朋、别夫妻。
婠婠和晏珽宗这一生亦经历过许多的别离,但是兜兜转转,陪在他们身边直到最后的,却是爱情。
那个他们给彼此的那份爱。
文寿二十八年,她的父亲离去了。
元武年间,外祖父、外祖母去世了。
后来晏珽宗传位给太子聿,自居“太上”之位,婠婠也就成了太后。
他们的儿子君临天下,改年号为永祯。
而婠婠的母亲也终于坐上了最想拥有的太皇太后之位。
永祯五年,婠婠的乳母华夫人去世。婠婠为此伤心了许久。永祯皇帝追封华夫人为吴国夫人,好生安葬了她。
永祯六年,孟夫人去世。永祯皇帝与妹妹永兕帝姬亦悲恸不已,将孟夫人葬在了她昔年初遇其夫的地方,为那个他们从未谋面的祖父立衣冠冢,与孟夫人合葬。
永祯七年、八年,陪伴了太皇太后一生的嬷嬷云芝和月桂也相继离世。永祯皇帝也都追封了郡夫人下葬她们。
在这之后,太皇太后宫里伺候的婢子就都是年轻的、婠婠面生的人了。
婠婠过往年少时熟悉的那些人,在她面前寸寸消散。
直到永祯十年,太皇太后陶氏薨。
太皇太后去得极安详,她去世的前一刻,婠婠就陪在她身边。
按照世俗的眼光来看,对她这样一个老祖宗似的人物来说,她这一生也是没吃过半点苦,享了一生的福的。何况又是高龄寿终正寝的呢。
其实早在母亲去世的一两年前,婠婠就觉察出她的精神开始越发不济了,所以她也时常多抽出空来陪着母亲。
那日,是永祯十年的仲夏。
婠婠和晏珽宗在千秋宫里陪母亲用过了晚膳,晏珽宗扶她母亲在摇椅上躺下,太皇太后安然地吹着晚风纳凉。
她转头忽对婠婠说了句:“去替我煮盏茶吃。”
婠婠便回身去了内室倒茶,晏珽宗也陪她一起去。
等她捧着一盏茶水回来时,母亲却合着眼睛,似乎已经安然睡下了。
可是不知怎的,婠婠心中陡然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对上她惶恐的视线,晏珽宗上前探了探太皇太后的鼻息,而后默然地抽回了手。
他走到婠婠身边,将婠婠揽在怀里,支撑住了她的身体。
“母亲她……崩了。”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婠婠还是满心的恐惧和无法接受,浑身战栗得厉害。
她紧紧揪着晏珽宗的衣领,唯独从他身上可以汲取力量。
还好,还好还有他陪着她,安慰她。
太皇太后的丧仪,孙子永祯皇帝安排得很妥当,也算是风风光光地将这位老祖宗葬入了帝王陵寝之中。
可是自那之后,婠婠还是消沉了许久,也都是晏珽宗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再后来几十年里,从前婠婠的那些旧友亲朋们,也都一个个离世。
听说远在千里之外的瓷瓷兰也老了。她在国事上不大愿意耗费精神,都是交给她所立的那位皇太女去处理。
人么,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人生中最后几年,婠婠已经不大受得了冬日的寒凉,就和晏珽宗在江南置办了一座风景极佳的园林,在那里住了下来。日子过得倒也安稳惬意极了。
那一年是暮秋的九月末。
满池残荷。
晏珽宗忽觉察出婠婠大限将至,白日里陪她最后一次泛舟湖上。
夜,他一如过往几十年中所做的那般,将婠婠揽在怀中,让婠婠伏在他胸膛前睡下。
然后他静静地听着妹妹在他怀里渐渐没了呼吸,安稳地离世,没有遭受半分折磨地永远在这个世界沉睡下来。
他见证过她的出生,也历经了她的离去。
这一年,她已经年过了九十岁,活到这个年龄,这一生也被他照顾得还算好吧。
婠婠呼吸断绝的那一瞬,睡颜依旧安稳恬淡。
晏珽宗屏息凝神,俯首吻了吻她的额,随后自断心脉而死,一生都追随着她。
太上皇和太后陛下崩,他们的儿子永祯皇帝年纪也大了,操劳不动,最终是由孙辈的孩子将他们合葬。
葬于狩陵。
生同寝,死同穴,永世不分离。
就在离开这个世界后不久,晏珽宗便只觉眼前被一片茫茫的白光所笼罩,他茫然地在白光中行走,渐次又是绵绵不断的浓浓白雾,笼罩着他的视线,让他无法辨别方向。
大雾之中,他感知到自己的右手里握着另一个人的手腕,那是婠婠的手腕。
他轻声问:“婠婠,是你吗?”
妹妹笑声如旧:“麟舟,是我呀,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的。”
他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在白雾中向前行走。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