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刚停稳,门口迎来送往的伙计就弯腰带笑迎上来,肩上的毛巾一甩,热情恭敬地往楼里引。
小伙计一声高呼:“请三太太!”声音就落在谢菱君身后半步,吓了她一激灵,这反映给伊芸逗笑,小伙计意识到自己的错,尴尬得不行,弯腰搔头连连道歉。
谢菱君自是不在意,但伊芸作为熟客必须得站出来数落小伙计两句,话不重,就是为了个面儿,彼此也都不会往心里去。
这只是第一道,进了门,掌柜亲自来迎,那样儿像见了老佛爷似的。
要这么说,他也不生气,虽是京城第一戏楼的掌柜,但是也得靠钱权吃饭。
不说丁府家大业大,商会上也是说一不二的角色,更何况二少又是承平军司令,整个京城外加到东北都是承平军势力范围内。
你说这军阀头子势力过大?这是什么时候,这不是乱吗!政府哪有什么实权,所有的权都攥在军阀手里,就是巡抚来了,那也得先过了司令的眼,人家给你权你才能接着,不然就是个吉祥物。
这军政商都握在丁府手里了,三太太虽不是大少、二少的母亲,可终归一家人不是?更何况三太太那俩儿子也不是凡夫俗子。
伊芸来了,可不得放低姿态,好好陪着?咱再接着盘,三太太嫁进去前,虽不是个名角也有点名气,在戏班子里也被勋贵人家点过好几出戏。
而且人家那是从不吝啬打赏,回回来听戏都是真金白银往台上砸,他们这万花楼不也跟着沾光吗!
掌柜能惹得起?你让他在板车底下趴着当凳儿,他都能立马缩那儿,这世道,谁活得容易,赶上一个大财主,他就是臭虾子烂能怎么着?还能掉块肉?(北京的方言,骂人很不好听的一个形容)
“哎哟,三太太好些日子不见了,就知道今儿一准儿见着您!荀老板的《红娘》压轴说话就到,要不说这出戏有福呢,合着是擎等着您呢!”掌柜的是人精,惯会说好话。
那双小眼睛滴溜一转,他没见过谢菱君,不知道这是丁府那五太太,只以为是伊芸的亲戚伍的,头一回见的人,不好多说什么。
伊芸带着谢菱君跟着他往里走,只听掌柜的向她们‘请罪’:“今儿荀老板难得一见,您瞅这来的人多的,包厢里好位置都沾满了,剩下的位置不好,反倒打扰您看戏。”
“您瞅就在下边怎么样,虽然乱了点,但是离荀老板也近,我给您和这位太太安排个看得清楚的好地儿,您多担待?”
伊芸本来也不介意在不在包厢,以往是只有她一个,听得又是最平常不过的戏出儿,坐下边也不太合适。
今儿不一样,‘偶像’演唱会,有前排谁不想坐前排!乱就乱了!
问了问谢菱君,她也无所谓点头同意。
伊芸这才开口,但面子得拿:“你个臭嘎嘣儿的!谁那么大架子,把好位置都占了?”她嬉笑怒骂,只是好奇随口一问。(意思是你这个臭东西!虽是骂人但不算是脏话)
掌柜顿了顿,面露难色,挤牙膏似的:“这、在这京城里,能跟您一样身份的不多啊不是?”这个身份必然指的是丁府,他说得隐晦,但伊芸一听就明白了。
能和丁府并肩而立的,少之又少,即便是商户也得给丁府几分面子,如果是他们,掌柜的一说这是三太太留的厢,怎么都得让。
但能不必忌讳,还不是丁家人的,在这京城地界恐怕也就那么一两个。
在谢菱君眼里,这俩人你来我往打着哑谜,忽然间就都默契住了声。
她听着一愣一愣:不是,啥啊?你们就懂了?所以到底是谁?
两人被请到一张方桌前,小二擦了擦桌面,不多时上了壶雨前龙井,又匆匆退下。
谢菱君还沉浸在迷茫当中,伊芸给她倒了杯茶,这里场合不对,就先安抚她:“等待会回去,我再和妹妹说。”
谢菱君点点头,转头看向台上明艳俏丽的扮相,迈着小碎步,在台上转着圈儿,一个亮丽的转身,双手的兰花指都比寻常的角儿要更精细。
不愧是名家。
掌柜给俩人送了几盘果盘,没敢再多打扰,就直奔前边忙活了。
正走到门口,就见一辆黑色轿车停稳,副驾的人率先下来,拉开后面的车门,一手掩在车顶,里面迈出一只踩着长靴的腿。
出来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身着黑色西装,腰间扣着皮带扎出劲腰,男人表情平淡,但是多年身处军中高位,又参加了不少战争,自身带着一股威慑,睥睨天下一般的眼神,头顶的高帽把本就优越的个头,往上拔了一截。
掌柜眼瞳微微震荡,神情一瞬间紧绷,丝毫不敢怠慢地小跑过去。
“哎哟,二爷怎没提前知会我们一声,招待不周怠慢您可怎么是好!”暗自腹诽:来了一个还不够,怎么又来一尊大佛!果然钱不好挣!
这位二爷边摘下皮手套递给副官,边扫了掌柜一眼,淡淡道:“不用,我是来赴宴的,人来了吗?”嗓音低沉,敲在掌柜的耳里,像口撞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