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道湖色身影消失后,赵律白这才收起可怜巴巴的眼神,缓缓抹掉了泪。
申时,云时卿提着一盒新鲜热乎的玫瑰糕来到相府,见司不忧正坐在石柳树下饮茶,便走近了向他揖礼:“师父。”
司不忧点了点头,云时卿又道,“师父怎么独自在这儿,砚书呢?”
司不忧看向紧闭的房门,道:“正午回来时他一句话也不肯说,连午饭都没吃便回房了,我担心他出事,遂来这里候着。”
云时卿轻叹一声:“礼部司郎中祝煜自杀身亡,砚书定是为此事而难过,我去看看他。”
司不忧道:“嗯,去吧。”
云时卿来到屋内,见柳柒正倚在槛窗前的摇椅里出神,便走近了道:“听师父说你没用午膳,我刚好买了五芳斋的玫瑰糕,你尝尝。”
柳柒双目凝向虚空,淡淡地道:“我不饿。”
云时卿勾一把凳子在他身旁坐定,温声说道:“你不饿,棠儿可饿了。”
柳柒似回了神般看向他,待他喂来糕点时,不由张了张嘴,胡乱咀嚼两口便咽下了。
云时卿颇有些无奈地抚摸他的脸:“祝煜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听说孟大夫赶去时他已经咽气,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这样折磨自己。”
“仲秋之前他来向我请辞,欲回襄阳省亲,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做了赴死的决定,所谓的探亲……不过是最后一次尽孝罢了。”柳柒眼眶酸涩,不由以臂盖住了脸,“他昨天来府上找我,将自己遭受的种种折磨都告知了,还让我解救他的双亲,并言我辞官后若能游历至襄阳,便替他问候问候祝父祝母。本以为他有所醒悟,恳请我助他脱离苦海,没想到那竟是他的……遗言。”
说到这儿,柳柒的声音已然哽咽,“我当初甚至误会他,以为他以色侍人谋求名利,我怎么可以这样揣测他……”
云时卿立马放下玫瑰糕,将他搂在怀里柔声安抚着:“人各有命,这不怪你。”
“赵律衍逼他,赵律白也逼他。难怪人人都想求权,有了权,当真可以为所欲为。”柳柒抱紧眼前之人的腰身,无力地问道,“你是赵律衍的人,你当初为何不阻止他?或者出手帮一帮祝煜,他也不至于走上这条绝路。”
云时卿下颌微动,呼吸似凝滞了一瞬。
须臾,他道:“对不起。”
柳柒哑声道:“我看错了人,待王爷完婚之后我便离开京城,从此不再过问朝堂之事。他计谋良多,根本就不需要我来辅佐,这般深重的心思,怎么会抢不到储君之位呢?”
云时卿一下接一下地轻拍他的肩:“明日的祭礼恐怕不能如期举行了,祝煜一死,朝中的大臣们定会参奏三殿下,兹事体大,陛下不可不理。明天早朝之上,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祝煜之死很快便在京中传开了,人人皆知他是受三皇子赵律衍逼迫而死。
三皇子逼-奸朝臣一事触怒圣颜,参他的奏折不断地送往宫中,不出半日便堆积成山。
师贵妃为子求情,然而昭元帝正在气头上,自是不肯见她,师贵妃在清居殿外跪了两个时辰,直到最后晕厥过去,也没能见上昭元帝一面。
翌日早朝,师旦一党早早便赶到了待漏院,柳柒古井无波地立在窗口,对师旦投来的视线熟视无睹。
时辰一到,众人持笏前往大庆殿,依序站立,齐声向上首的皇帝揖礼唱和,道吾皇万岁。
昭元帝冷眼看向殿中,不出意料地没有瞧见赵律衍的身影,他沉声道:“众卿可有奏本?”
“臣有本要奏——”吏部尚书陆麟持笏出列,“礼部司郎中祝煜苦于三皇子赵律衍之淫威胁迫已久,因不堪受辱,昨日于府内自戕。如此忠义纯良、诗书满腹之人却惨遭强权欺压,还请陛下惩奸除恶,还以祝郎中之公道!”
师旦立刻辩驳道:“陆尚书也说了,祝大人乃自戕,与三殿下有甚么关系?三殿下何至于强迫一个男子?还请陆尚书不要信口雌黄!”
御史中丞陈髯道:“回禀陛下,微臣已经调查清楚,早在金科赐宴琼林苑时三殿下就与祝郎中有了关系,自那之后三殿下一直强迫祝郎中,祝郎中不堪侍人,屡次以公务为由夜宿礼部衙门,以避趋之。可三殿下却罔顾礼法,数次派人前往礼部拦截祝郎中。”
“陈大人身为执法官,说话可得严谨些。”工部尚书道,“祝大人才情绝艳,三殿下慕其文学,故而多次求见祝大人,只为诗书,无关风月。”
陆麟气得胡须打颤:“你们简直是目无法纪,罔顾纲常!祝大人都被逼死了,你们却还在这里指鹿为马,当真是不可理喻,丧心病狂!”
师旦接过话,笑道:“陆尚书莫恼,朝堂之上讲究的是个理字,而不是攀比嗓门。你们这般污蔑三殿下,才是真正的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柳柒听着这些辩证之词,只觉可笑。
有人为三皇子开脱,也有人替淮南王出头。
唯有他这个明知真相的人置身事外,冷漠得像块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