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怜月仍在惶惑。
“快去。”辞雪轻轻推了她一把,“我喝多了,别让我难堪。”
怜月低下了头,默默转回身去。
她从小听着阿辞的话长大。
她吩咐的,她不敢不从。
那天傍晚,暮云如烧,秋老虎闷得人心惶惶。
宴席才撤,怜月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葛花醒酒汤,匆匆回了卧房。
她仍记挂着,辞雪早先说的“喝多了”。
珠帘一掀,她瞧见辞雪半躺在床上,放空了两眼,脸上挂满了疲倦。
“阿辞。”
怜月放下汤碗,轻声一唤。
“喝口汤罢。”
尽管,她曾在睡梦里喊着男人的名字。尽管,她与她已经分离很久。尽管,中午经了那么一出荒诞无比的闹剧。尽管,有那么多尽管……
可她还是她的阿辞。
她还是忍不住爱她。
辞雪歪头看着怜月,无力地报以一笑。
“朱二爷走了么?”
怜月心下一涩,摇了摇头。
辞雪瞥一眼桌上蒸腾的雾气。
“这汤,你给他送去。”
怜月胸口一震。
……我为你熬的汤,你教我送给那个男人?
积蓄已久的怨怒和委屈,再也忍不下去。
“他算个什么东西,要我送汤给他?”
雪月(四)
辞雪一怔,不知朱公子哪里惹到了怜月,令她这么大的怨气。
“休要胡说,他可是你的良人。”晌午那出戏演得她很累,可辞雪还是柔和着脸色,劝道:“你讨他高兴了,嫁到朱家,以后就享福了。”
怜月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晌午那一场胡闹,居然是为了……
把我塞给那个臭男人?
阿辞呀……
你可知我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个良人。
而你呢?
……你好狠的心啊。
“我不嫁。”
怜月紧咬珠颗。
“什么?”辞雪一蹙眉。
“我不嫁。”怜月斩钉截铁,“我这辈子就守着……”
“你”字刚到嘴边,赌气又咽了下去,改口道:“我就守着燕燕楼,死也不嫁。”
辞雪看着倔气的少女,不知一向百依百顺的月儿,怎的莫名变得这样乖张。
“别耍小孩儿脾气,快去。”
“不去。”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打死也不去。”
辞雪终于是绷不住了。
她猛坐起身,整整一夏的辛酸、疲惫、茫然,齐齐涌到嘴边,尽成了对少女恨铁不成钢的怒火。
“你究竟疯了还是傻了?顶好的男人你不要,熬到人老珠黄了,哪个还要你?”
怜月听着这番说教,只露出一丝冷笑。
“我又不像你。”
辞雪听得出话里的鄙夷,脸色渐转苍白。
“我……我怎么?”
怜月咬得下唇发白。
“看着男人就摇尾巴,离了男人就活不了。”
自觉发泄不够,狠狠又补上一句。
“……下贱。”
辞雪只觉着心口猛一抽搐。
怜月啊怜月。
我拼了命地屈尊卖笑,又拼了命地把这千载难逢的良机拱手让人——
我都是为了谁啊!
我为了谁啊……
就为着那个人,不但白白糟践我的辛苦,还要骂我一句……
“下贱”。
辞雪悲怒交迸,气血翻涌,颤抖着扬起素手,一耳光打了过去。
怜月一撇头,颊边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红痕。
声音很轻,却似把什么东西打成了粉碎。
她的眼眶红了。
她的眼眶,也红了。
抬手的一刹那,辞雪就已经后悔了。
她养了她六年。
唱戏的日子再苦再难,怜月都是个极乖巧的孩子。
而她一向拿她当宝贝疼着。
别说打了,就连一句重话都不忍说过。
怎么就……
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呢。
辞雪有些哽咽,抬手想抚一抚她的脸颊。
“月儿,其实我……”
可怜月躲开脸去,不容她触碰,也不容她辩解。
她退开两步,脸上只剩了冷灰色。
“……我去。”
捧起余温犹在的汤碗,掀帘走了出去。
碎了一地的情愫,干脆碾得更碎好了。
不就是下贱么。
谁不会呀。
夏去秋来,暑消气燥。楼里新来了一个盲眼阿婆,在阶下扫着黄叶。
窗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