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也笑了,在她额头上一吻。
“日子还长着呢。”
白驹客栈。
天将暮晚,云重风急。寒风压低了路旁的野草,又卷起烟沙遮迷了酒旗。
昔日喧哗热闹的白驹客栈,此时却紧关着大门,门前一辆车马、一个客人也无,满地是冷冷清清的寂静。
“哒哒哒哒……”
两匹劣马顶着风沙,沿山路赶来,停在客栈门前。马上的剑客看大门紧阖,不禁大呼小叫:“老板娘,今儿怎么不开门?”
等了片刻,才听巳娘的声音从客栈里传来:“这几天身子不舒坦,闭店咯。”
那两个剑客连声抱怨倒霉,这么大的风沙,连个吃酒的客店也不开门。二人只好挥鞭策马,往前方山路行远了。
客栈里,昏光暗涌,烛影幽然。
巳娘端坐在柜台前,台上几只空碗,一枝银烛。光团巍巍地颤着,映见她深沉秀致的容颜,一半是明朗的坚定,一半是晦暗的沉着。
至于关门闭店,当然并不是什么不舒坦的缘故。
身为修炼千年的灵兽仙家,自然有些预知祸福、看破缘劫的本领。
巳娘早已推算出来,此日今夕,将是大凶之劫,亦是命定之缘。
她尚不知劫是何劫,缘是何缘,但她深知因果有证,命数难违。
该来的,总归是会来的。
“嚯……”
门外风声怒啸,似有什么重重扑在地上。屋内的地砖“嗡”地一颤,就连柜台上的银烛,也跟着瑟瑟抖了抖火芯儿。
巳娘定定抬头,耳边的玉坠子晃了几晃。只见客栈大门“嘭”一声撞敞开来,凄浓的暮色照出两道黑沉沉的鬼影,迈着飘忽无声的步伐,一前一后往柜台处走来。
巳娘看得清楚,来者是两个女鬼,一个是胡服裘衣,一个是劲装佩剑。单看形貌,并没有什么奇诞之处。
可她又分明感得到……
那是一股千百年来从所未见的阴煞之气。
……极凶,极冷,极阴,极烈。
按道理说,她是修行千余年的仙家,古往今来什么凶神恶煞没见识过。一颗看惯了罪苦六道的心,早已磨成了不患得失的古井无波。
可如今,面对这两个不速而至的女鬼——
她竟觉出一丝千年未遇的……惊骇。
巳娘怕了。
可她心知肚明,现下不是该害怕的时候。
因为她看到其中一个女鬼,那个劲装佩剑的,背上还负着一个人。
是一个姑娘,模样儿秀弱,呼吸极微,脸色惨白,已然是命悬一线。
巳娘瞧瞧这两个女鬼,又瞧瞧奄奄一息的姑娘,似乎有点明白了,劫是何劫,缘又是何缘。
她不改颜色,淡然笑着,招呼那两个女鬼:“客官想来点什么?今儿有新酿的竹叶青。”
奴兀伦阴郁着脸,伸手往小满背上一捞,抓住温苓的后襟,重重扔在地砖上。
“扑腾……”
温苓摔得很惨,可她跟着厉鬼饱受了太多天的折磨,早已是人事不省。这沉重的一摔之下,竟和一具死尸相似,半点反应也没有。
“给她喝口水。”奴兀伦话声阴冷。
巳娘以沉默作应,拿壶倒了一碗清酒,自行先抿了一小口,才端着那碗酒,款款走近温苓身前。
她伏下身去,轻柔地托起命已垂危的姑娘,小声唤道:“孩子,醒醒。”
边说着,边以左手扶住她瘦削的脊背,指尖悄然压住她的肩井穴,不知不觉间,将修行千年的灵力渡到温苓的经脉里去。
这许多日来,温苓只觉自己在暗无天日的鬼门关前反反覆覆挣扎了好久。
颈上的鬼火烧伤几度涌出撕心裂肺的恶寒,从五脏六腑,到四肢百骸,一点点磨尽了所剩无多的知觉。
直到最后,连心底里最坚强的那点意念,也被蚕食到一丝不剩。
如今……她只剩下恐惧了。
她再也提不起一丁点儿魂识,再想要去保护别人了。
她想不起朱家那些人,想不起自己的爹爹,甚至连最最牵挂的“萧哥哥”……都在鬼火的摧残下散成支离破碎的虚影儿。
现在,她只怕死。
她只想……有一个什么人来救自己。
任何……一个人。
直到有那么一股灵息,微冷的、柔软的、浑厚的灵息,轻轻抵住她的肩头。
如一根极长极韧的丝线,在体内经脉里穿行游走,串起一片又一片被鬼火烧至残破不堪的命魂,续出一道又一道渐转安稳的呼吸。
仿佛时隔有百年之久……她终于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眼界从大片的模糊,缓缓化成了清晰。
她看见一个女人,将自己拥在怀里。
远山眉,水杏眼,润丹唇。年纪不似多大,却处处透出成熟的风韵。
她望见她的眸子,是明朗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