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芙没想到,李杪口中的人她还未见到,而那个因在水榭中看了猫而偶然惦念起的人,竟然那么快就能在长颐别业中见到。
这几日,长颐别业正紧锣密鼓地筹备贺楼宴,各色的美酒、鲜果与待烹待炙的肉牲,流水一样从外头往别业里送。
而舒芙这里,李杪并未叫她操心这些事,与其说请她来帮衬,不如说请她来散心更为合宜,于是她四下无事时,便跑去别业后方的马场精练骑术,只求到时不拖其他女郎的后腿。
然舒芙久不骑马,这几回上马练得太过,四肢与腰臀酸疼得抬不起来。
李杪连轴忙了几天,偶然闲下来,看见舒芙这一副蔫头耷脑的模样,整个人惊了一瞬:“你这是什么模样?是困觉的床长了什么尖刺出来,把你蜇成这样了?”
舒芙耍赖一样把头埋在她肩上:“骑马骑的,小马驹一点儿也不乖巧,颠得我浑身骨头都要散了。”
李杪听言,心底盘算一阵,随即开口:“这样,我给你请个推拿按摩的娘子来罢?”
“不用了,”舒芙懒懒闭上眼,无精打采,“我并未拉伤什么,只是肌理酸涩一些,略微休整两天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李杪却照旧请了个擅推拿的胡姬,舒芙无奈,只好点头应了。
这一日,舒芙在马场骑了马后,又在香汤中沐了浴,再出来时,天上游驳的夕金已泼了满地,浓浓粼粼,一直延到她裙边,她一时兴起,踮着脚,一寸寸挨着碎光边缘走。
另端天边的那痕鎏蓝像一把麈尾小扇,待她走到房门前,天上扇面一撒,她头顶的金光被遮了囫囵。
舒芙推门进去,将灯台一一点亮,然后在匐在一片方长的绣垫上,合上眼,静候那胡姬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已要醉倒在梦中,叩门声才笃笃响起。
“请进。”
叩门声止,而后门扇被推开,确有个人缓缓迈了进来。
舒芙趴在垫上,头也未抬,只轻声道:“劳烦姊姊了。”
良久,她听见卸下箱箧的声音,然那人呼吸若微,几不可闻,更别说什么应答声了。
她两眉紧皱,忽然睁开眼,猛地回过身去。
只见一少年作胡女打扮,立于灯下,更显形貌昳秀,肤色清而白。
正是占摇光。
占摇光遥遥看着她,起初一句话也没说,但舒芙总觉得他下一刻便要流出泪来。
幸好他没当面哭出来,只声音沙哑些,慢慢道:“幸好你认出我了,不然我都以为你早忘记我了……”
“胐胐?你怎么在这儿?”舒芙颇为惊奇。
占摇光抿唇,缓缓挪到她身前,修长人影遮住一片光:“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然而事实是——
他那日一觉醒来,身边没见着她,却隐约想起她早晨出门时,说过的即刻就归,于是他自己也出门一趟,零零总总添置一些吃的玩的物件,就待她回来分享给她。
但他绝未料到,舒芙竟就此不归了。
冷静下来以后,他很快想到他们闹别扭那天,舒芙案上分明有两张笺,她烧了梁之衍邀她的那张,想来应该是去赴另一张的请了。
占摇光记得那地方叫樊川,正在长安近郊。
他能一路从南疆北上到长安,寻一个樊川自然易如反掌,其实第二日日暮,他就到了长颐别业附近。
几番踌躇不进去找她,倒不是郡主的随扈功夫多么高深,反而是他自己把自己囿住了。
他总在回盘生隙那天的事,疑心她是不是根本不想见到自己。
幸得后来别业里传出消息,要替舒二姑娘寻一个推拿按摩的胡姬。
这消息合宜得简直像神启,于是他使了点手段,轻而易举顶替了那个胡姬,自己梳洗乔饰一番,混进了长颐别业。
“为什么又丢下我?”
舒芙俯趴在矮榻上,占摇光便蹲下身子,离她挨得很近,伸出一根手指,如蜗牛对触一样,轻轻抵了抵她的,继而骨节一弯,牢牢扣住她的食指。
舒芙指上温热,心尖也发起痒,愣住许久才回答:“我们还没和好呢……那天晚上,你不是还要将被褥抱出去睡么,我以为你不想看见我……”
——实则临走那天早上,他来抱她,她也只当他未睡醒罢了。
“你冤枉我!”占摇光将头抬起,眸中蕴泽,愤愤看她,“我从来没有不想看你!”
在他看来,是她不想见他。
但他十分想念她,所以还是来了。
他遽然立身起来,在房内烦躁地踱了两步,发尾一径朝上卷曲翘起。
偏偏转头一窥,舒芙却仍伏在榻上,似没回过神一样,就那样直白地盯着他看,半点回应也不做。
占摇光背后的气焰如被水浇,又走到她身边,二度蹲下身,眼睫在面靥上递出一片浓淡阴影,声音发出一种涩涩的哑然:“我问了你的,我们是不是和好了,你自己没应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