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泪,恳切劝道:“赵至春是个极残暴的匪徒,毫无怜悯心肠,打仗不留余地、不放生路。咱们同他拼到最后,他定会屠城报复。到那时,谁来护佑百姓?难道死守城池就是为了将他们送上绝路吗……”
“住嘴!”
师杭怔住了,可是下一瞬,她却被打得直直偏过了头。
这一耳光,止住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设想。
“我从没打过你……这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福晟的目光变了,其中不再有丝毫柔情蜜意。他赤红着眼,狠厉而又鄙夷地盯着她:“怪我错看了你,师杭,你同你爹娘都不一样。你根本不配做大元朝的臣民,更不配拥有顺帝陛下的封赏诰命。”
师杭面颊涨红,火辣辣地疼,几乎听不清他的话。他是用了全力教训她的,这也是她平生受过最大的屈辱。
“我不配?”她盘起的鬓发微散,金钗欲坠,可却并不显得她狼狈,反而使她的容光愈加熠熠生辉:“封赏诰命,这些又算什么东西?谁管过我们汉人的死活?福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闻风而动,背地里放走了多少元人官员!城中现下的元人只剩奴隶,你是要所有汉人都死在这儿!”
福晟听了这话,依旧面不改色道:“吾亦会殉身于此。”
“你?快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蠢话了。”师杭不由冷笑道:“你死在这,保全的却是福家乃至于唐兀一脉世代荣华。况且,难道你一人,就抵得过千百汉人的性命吗?凭什么你们元人就高人一等?你看了这么多儒书,为什么只学忠孝却不学仁义?”
二人殊途决裂至此,福晟不欲再与她多言,只背身负手道:“原来你想光复宋廷。”
师杭彻底绝望了。他永远都不会懂的,故而才会有此论断。不论江山谁主,罔顾亿兆生灵涂炭、只为达成私念者,都不会长久。
可惜他不是爹爹那样的人,可惜兵权已经到了他手上。
师杭突然有些想念孟开平。
她是个最最自视清高的女人,唯有在那个男人面前,她没法俯视他。因为他有手腕、有能力,是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的,足以算一位可敬的对手。孟开平调兵遣将、掌控局势胜过她万千,唯有些作风上的细枝末节可以指摘,除此,她再没法嘲讽他什么。
如果他在就好了。师杭抑制不住自己的心,竟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他在,如果人生可以折返,原来孟开平夺了这城并不是最坏的结局。
至于她与福晟……
那么,再重来一次,她还会嫁给福晟吗?
师杭说不出答案。
这一仗,师伯彦早知大势已去,但在福晟的极力劝说下还是决心死守到底。他将前线的兵权悉数交与福晟,在福晟的指挥下,徽州城内人人皆兵。然而赵元帅的部将凶悍善战,被彻底激怒后,他甚至没有用围而不攻的打法,只是一味强攻,誓要速速了结此战。
后来的画面,师杭实在不忍去看。她只知道死了很多的人,连府衙门外的太平桥都被焚毁了。而那条年年花朝时节总漂着璀璨花灯的练江,江水之中尽是浓稠的血红色以及无名无姓的浮尸。
江水会顺流而下汇入主流,来年,新安江畔的灼灼桃花染上的尽是人血。
外头杂乱的拼杀哀嚎声渐息,取而代之的是愈加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叛军已经很近了。这一回,师杭将府内下人尽数遣散,独自一人坐于内室,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的命还是不由她做主——
因为她的夫君福晟来了,提着剑,浑身浴血。
城已经破了,他们败得彻底,再无突围的可能。师伯彦夫妇自尽,而他是先了破城叛军一步,一路狂奔回来的。护送他的人尽数殒命,只为助他完成这最后一桩大事。
“何必如此。”师杭早知他意,可还是难免失望:“我可以自裁的。”
福晟却摇了摇头,向她举起了剑。
“筠娘,我信不过你。”
……
师杭死了。
梦里这回,她毫无意外地殉了城,只不过动手的人是她的枕边人。
她断气后,福晟并没掉一滴泪,反而冷静自持到了极点。师杭的血飞溅到了男人的衣襟与眼睫上,可他仍觉一剑穿心不足够,抬手又在喉管处补了一剑,旋即俯下身细细确认她当真没了气息。
“夫人,别恨我。”他最后垂首默念:“要恨就去恨那群叛军罢。”
说罢,福晟起身,踩在蜿蜒黏稠的血泊中,整个人宛如现世恶鬼般。他先前便也结果了师棋,可男人低头望着脚边这具尸身,依旧消不去心底隐隐作祟的惧怕与占有欲。
她生得太美,即便死了也是具勾人心弦的艳尸。加之其身份高华,贼寇见了,难保不会施暴泄愤。她若受辱,岂非教他这个为人夫的颜面尽失?流言蜚语之下,往后福家其余族人在大都又怎么抬得起头呢?
福晟思定了,不再忧虑,心生一计。
既如此,念着往日情分,他便再给她寻个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