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孙夫子限定的时长已经过去了大半,堂中还未交的只剩柳贺和另外一名九岁的学童。
其他学童看向柳贺的目光已经古怪了起来。
“这柳贺当真是秀才公的儿子?”
“没听夫子说吗?他到现在才读了《论语》和《大学》,《孟子》都未曾读。”
“莫非夫子考校的《论语》他也未熟读?”
否则很难解释柳贺过了这许久都未曾交出文章。
不仅是堂中其他学童这般认为,孙夫子面色也有些不太好看,若是柳贺不曾学《论语》,那也只是他学业不精罢了,可若是柳贺欺哄于他,那就是品德的问题,于读书人来说,那是大忌。
好在柳贺没让孙夫子继续等,他去交文章的时候,孙夫子已经将其他人考校完毕了,此刻正摊开竹纸,只见《为政》篇24章一字不漏,字体虽称不上华丽秀美,可一字一句都不见潦草。
孙夫子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他接下来问柳贺:“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何解?”
“以德引民,以礼化人,民众方有廉耻之心,且能纠其不端。”
孙夫子所问的这一句,其实是《为政》篇中的一个对比句,上一句是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两句联系起来更好理解,意思是,用政令和法律来整顿百姓,百姓只想着免除刑罚,却不会有廉耻之心,而用道德和礼仪来引导百姓,百姓有了廉耻之心,才会主动纠正自己的错误。
“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何意?”
孙夫子又问了柳贺两句,柳贺语速虽不快,却能将文章意思解释得透彻,其中还涉及《论语》其他篇章的文句,柳贺能够触类旁通,以一推二,在态度上可谓十分认真。
柳贺拿了默写的文章去,又拿了文章回,孙夫子的戒尺没能在他身上派上用场,在通济社学的一众学童中,这已是一件相当令人瞩目的事了,柳贺回到座位之后,他身边一个身形发圆的学童靠过来:“柳贺,我是纪文选,你舅公住在我家后门,你记得我不?”
柳贺当然早就忘光了,不过纪文选也不介意,他家是纪家村的富户,他本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学渣,今日挨孙夫子戒尺的学童中就有他一个。
纪文选主要是来和柳贺攀交情的,以便柳贺在夫子今后的考校中给他行个方便。
柳贺点点头,他在学堂里没有熟人,正需要纪文选给他指点指点,下午的课业结束后,柳贺听着纪文选一路念念叨叨,说孙夫子授课的习惯,说通济社学近几年的考评成绩,在丹徒县内并不出众,丹徒县作为镇江府下辖三县之一,科举成绩上往往稍逊金坛、丹阳二县一筹,在南直地界,镇江府也难与苏松二府相较。
总而言之一个字:难!
大明朝的社学上到下午5
点,也即酉时,春末夏初的时节,回家的路上天还亮着,不过镇江多丘陵,回家这一路上上下下,加上沿途有雨,柳贺的鞋已经湿了。
到家时,纪娘子已是将饭菜做好,柳贺上了一天学,肚子早已饿了,他把桌上饭菜扫了大半,纪娘子忙说:“慢些吃,锅里还有。”
柳贺一方面是上学费神,另一方面也因为他正在长个子,饭菜里油水少一些,扛不住饿,他也不挑,但是量还是要吃足了。
纪娘子和柳贺说,她又多接了一份活计。
“娘,等儿子练好字,就去接份抄书的活做一做。”
纪娘子虽说有柳贺这个十三岁的儿子,可她今年也只有三十岁罢了,和柳贺上辈子的年纪差不多,柳贺骨子里毕竟还是成年人,让纪娘子辛苦养自己这事他实在做不到,不过读书科考注定了他很难在别的事情上分神,只能找些抄书的活儿先干一干。
“我儿不必费神,有这份心为娘就满足了。”
柳贺不由更刻苦地练起了字。
今天夫子课上讲述的《千字文》让他获益匪浅,柳贺在学习上还是有天赋的,他脑子转得快,但不管怎么说,一下从白话文过渡到文言文还是有难度的,他高考的时候语文虽然也有文言文,可就一个选段而已,不像现在,他手头的各类书全是文言文版本,柳贺完全没有入门,更不知道该怎么下笔去写文章了。
他把记下的《千字文》释义带回了家,这一世他记性极好,课上所讲的内容已经大致背了下来,他一边默记着释义,一边去翻《千字文》涉及到的其他古籍。
比如“闰馀成岁,律吕调阳”的前一句就出自《尚书·尧典》,柳贺就去翻《尚书》中的这一篇,将全文读下,他之前将柳信的藏书列了个清单,四书五经包括注疏都列在其中,遇上不懂的地方,他就去翻参考书。
夜晚的时间飞速流逝,书房内的烛火依旧亮着,屋外却已是一片漆黑,这是和上辈子加班之后截然不同的夜晚,万籁俱寂,只有虫鸣声徐徐,柳贺看书看得倦了,推开屋门,一片凉风吹来,他用水拍了拍脸,将书放到一旁,铺开纸,继续练字。
此刻正是练字的好时机,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