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意假心,故作情深,博人笑柄。”
郁姬面上笑意更冷,眼中恨意愈深。
从见到裴序光的那一刻开始,或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和心境。
几十年了,从外祖母还在世的时候起,外祖母就盼望着重回故乡,重回大魏,重回汉家国门。
盼望着再能亲眼见到这个男人,亲自对着这个男人问出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丢下她,为什么这样残忍,为什么这样虚伪凉薄!
外祖母毕生没能再实现的心愿,母亲也没能实现的心愿,她终于好不容易做到了。
可是真正见到这个人,却又好似发现自己心底的执念根本就没有那么深。
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罢了。
郁姬垂眸看他,声音里是森然冷意,
“想来老先生见我也是个年轻女子,所以故意在我面前装巧卖乖,想装出一副对发妻一往情深的模样,打动我这个旁观之人,然后叫我心中记着您的好处,给你裴家的官司说上几句好话?”
“原来您的发妻和那个您从未见过一面的女儿,在老先生您手里,一辈子都是供您利用的棋子罢了。”
“老先生的故事讲得还真是有趣,只是我心中却是不解了,既然这样在意发妻和长女,缘何当年要把她们丢在突厥人那里不带回来?若是当年您就把她们母女一块赎回来了,不也没有这样一桩旷世奇天的痴情故事了?!想来老先生在意的还是金银财宝,舍不得花在您那发妻的身上罢了。”
郁姬这样尖锐的发问,刺激得裴序光单薄嶙峋的脊背越发弯曲了下去。
他良久不再回答。
郁姬的脸色也越来越冷,心底更是一片了然的淡漠。
就在她转身要走之前,裴序光才慢慢地开了口。
“当年……我的妻子怀着身孕被突厥人所俘虏,还有我,我的商队,我们一道成了突厥人的俘虏。原本,那些突厥人是想要谋财害命的,只是在我一再争取之下,他们才暂且多留了我们一些时日。因为我和那些突厥人说……”
郁姬神色淡淡地听着裴序光将数十年前的往事缓缓道来。
在裴序光的嘴里,她听到了这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裴序光对她说的,起先的大部分内容和外祖母所讲的并没有区别。
突厥人要杀他们,裴序光据理力争,说自家祖上就是商贾起家,家中家大业大,有的是金银财宝可以赎回他们的命。
他愿意再给钱给这些突厥人,买下自己的一条命。
突厥人于是勉强同意。
裴序光一封信寄回濂州老家,裴家的一个族兄便带着约定的钱财出关赎人。
但直到裴序光独自一人跟随裴家族兄离开的那一日,他的妻子,他商队中的伙伴们才愕然发现,裴序光让裴家族兄带来的,竟然只是给他自己一个人的买命钱、赎身费。
裴序光根本没有考虑过他们这些人的死活。
莫说是商队中的伙计了,他丧心病狂到连自己的妻子都不管不顾。
之后,裴序光大摇大摆地离开,而他的妻子、商队伙计们,至死都没再见到过他。
往后的数十年里,也还有和他们一样倒霉的汉人商客在关外被突厥人抢劫俘虏,也只言片语地有濂州裴家的消息传到郁徽兰的耳中。
她知道,那个男人回到濂州之后过得很好,娶妻纳妾,生儿育女,经商置宅,家业兴隆。
——这些也确实都是真的。
但裴序光却用一种绝望的、憎恨的语气,和郁姬说起了那时候他“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呵。
他还有理由!
理由……?!
“夫人……老朽若是猜的不错,您当也是嫁人生子、主持中馈的当家妇人主母了,老朽只一句话跟夫人说:当年老朽不过是裴家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子弟,这偌大家业,都属于裴氏宗族所有。
我那时人在关外,已成阶下之囚,我便是、我便是想赎回我的妻子和商队伙计,靠我一张嘴写信回去要钱,难道裴家宗族大小叔伯兄弟们,就会真的乖乖给我送钱来吗?!”
裴序光忽然仰天大笑,“夫人,我也斗胆问您一句话,我非家中长子长孙,可是偏又年轻不肯服输,早早出去当行商坐贾,赚下了不小的家私。
您觉得就以当年的情况来说,裴家叔伯子弟们,他们是愿意我直接死在关外了、让他们好侵占我的家业,还是愿意把他们吃到嘴里一半的熟鸭子吐出来,就这么听我的话、送钱来赎回我和我的妻子、商队?!”
裴家人当然是觉得他死了最好。
他死了,他的妻子死了,他的商队没了。
这个年轻子侄既无妻室儿女,又无商队助力,连自己都死了个干干净净,那么他生前留下的所有家业,都应该归属整个裴家宗族共同处置。
人心如此,谁还会想冒这个险,送钱出关,将他赎回